为什么当代的年轻人都不喜欢结婚

深夜的写字楼依然亮着几盏孤灯。林夏揉了揉发酸的眼睛，合上电脑时，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凌晨一点四十七分。地铁早已停运，她打开打车软件，计价器上跳动的数字让她下意识咬住嘴唇——这个月超支的交通费，又得用信用卡拆补。

手机突然震动，母亲发来一串60秒语音方阵。不用点开就知道内容：老家同龄的表姐今天订婚，酒楼门口堆着半人高的龙凤喜饼，穿金戴银的新娘扶着父亲的手臂，红毯上的每一步都踩得扎实。

“你总不能永远飘着。”最后一条语音带着叹息。

这座城市有八百万和林夏一样的年轻人。他们挤在合租房的次卧里，用投影仪在斑驳的墙面上投出电影，捧着精酿啤酒谈论《花束般的恋爱》里那对最终走散的情侣；他们在社交软件右滑过数百张面孔，却始终没学会如何把“今晚月色真美”说出口；他们习惯在情人节给单身同事众筹玫瑰，戏称自己是“婚恋市场结构性过剩产能”。

婚姻登记处的大数据曲线在2013年达到峰值后一路俯冲，如同一架失速的飞行器。民政局窗口的工作人员记得，过去排队领证的新人总会黏成连体婴，现在最常见的却是并排坐着刷手机的男女，偶尔抬头核对信息时，眼神交错的瞬间像两台扫码机碰触。

经济账本里的罗曼蒂克消亡史
房产中介小王在朋友圈发过一组对比图：2015年，婚礼跟拍摄影师镜头里铺满玫瑰的劳斯莱斯；2023年，同一家婚庆公司挂出“简配套餐”——“地铁接亲跟拍，纪实风格，拒绝摆拍尴尬”。

“不是年轻人不想结婚，是结婚这件西装早就被房贷、教育基金和四个老人的体检报告撑爆了线。”社会学教授陆明在专栏里写道。他带的研究生团队做过测算：在二线城市体面地养育一个孩子到大学毕业，成本相当于消耗掉一对夫妻十五年的可支配收入。这还不包括那些隐形的代价：晋升机会的流失，深夜急诊室的独自奔波，家长群里永远赶不上的才艺班内卷。

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常坐着相亲的男女。穿格子衫的程序员把工资流水截图设为手机桌面，穿碎花裙的教师默默计算对方公积金能否覆盖学区房月供。当婚姻从情感契约变成有限责任公司的股权分配，那些曾在诗歌里被反复吟唱的“怦然心动”，正在Excel表格的函数公式里脱水缩水。

流动时代的液态关系
豆瓣“不婚不育互助社区”有十二万成员。置顶帖里记录着各种新型联结：五个女孩合资在云南买下白族小院，约定退休后组团养老；程序员开源了共同育儿协作系统，让丁克群体可以拼单“云养娃”；甚至有人发起“契约人生”实验，随机匹配陌生人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情感代偿。

“我们不是抗拒亲密，只是害怕被焊死在某个角色里。”29岁的纪录片导演陈辰刚结束第四段恋情。她的镜头记录过城中村阳台上的婚纱——晾在防盗网外的洁白裙摆吸附着油烟，楼下肠粉店的蒸汽每天都在给爱情做桑拿。“父母那代人修家电似的修补婚姻，是因为离开工厂流水线就无处可去。而我们这代人，连自己都是临时组装的产品。”

婚庆公司开始推出“体验式婚礼”服务。花3888元就能穿着高定婚纱，在巴厘岛风情的影棚里完成八小时限时婚姻剧本杀。95后客户最爱的环节是财产公证模拟游戏，当司仪宣布“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公司章程”，总会引发爆炸般的笑声。

在原子化社会寻找新的锚点
老年大学声乐课上，62岁的李阿姨学会发弹幕。她惊讶地发现，女儿每天追的恋爱综艺里，男女嘉宾谈论的不是生孩子和学区房，而是“情绪价值”“原生家庭创伤修复”。编导私下透露，这些词是专门请心理咨询师设计的台本，“现在的观众要的是清醒，不是甜宠”。

心理咨询师吴涛的诊室挂着一幅未完成的拼图。来找他的年轻人总在重复相似的困境：既渴望有人接住坠落的自己，又恐惧亲密关系里的刮擦。“就像同时开着导航和反导航系统”，有个来访者这样形容。他们熟练使用“回避型依恋”“焦虑型人格”这些术语自我解剖，却在下班回家的地铁上，对着手机里三年前的聊天记录发呆。

社会学系的研究生把这种现象写进论文：“当个体化进程撞上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，传统婚姻制度提供的安全感和束缚力正在同比例瓦解。年轻人用‘不婚’作为缓冲垫，本质上是在为新型亲密关系争取进化时间。”

尾声：广场上的候鸟
立冬那天，人民广场相亲角飘着细雨。挂在伞骨上的A4纸被打湿边角，985毕业、年薪30万、内环有房这些关键词晕染成模糊的墨团。穿冲锋衣的大爷小心擦拭塑封资料，忽然对旁边的人说：“我闺女养的电子宠物昨天升级成情侣模式了，说是能模拟吵架和好全过程。”

不远处的地铁口，几个穿汉服的姑娘正在拍短视频。她们把团扇举过头顶，齐声唱着改编的《单身情歌》：“抓不住爱情的我，总是眼睁睁看它通胀……”路过的外卖小哥跟着哼了两句，电动车筐里的奶茶摇晃着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像某种未完成的答案。

这座城市依然每天发生着爱情。有人在游戏公会里找到凌晨三点联机看日出的队友，有人在宠物医院陪捡来的流浪猫打点滴时遇见同样蹲在地上的人，有人在公司裁员名单公布那晚收到合租室友煮的溏心蛋。只是这些细碎的温暖不再急于驶向某个名为“婚姻”的终点站，而是散落在庞大城市的毛细血管里，成为一代人重新定义亲密关系的注脚。